昨日,浙江省温州市《瑞安日报》在3版头条位置刊载了一篇报道,标题是《泥堆塌了,制砖工被埋,截瘫住院,老板与“包工头”却相互推诿——后续治疗费该谁出?》。文中讲述的那位受重伤的民工是四川富顺人,名叫杨楚富。这名54岁的男子,于10月15日发生事故导致胸部以下截瘫,正住在浙江瑞安市人民医院。这次意外,却让一位已在成都安家8年的28岁姑娘杨英(化名)寝食难安了半个月。“杨楚富”——这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名字。这个人,曾经无数次对母亲和童年、少年时的自己大打出手;在自己12岁以前的记忆中,只要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,就会吓得浑身发抖……这个人,就是杨英的亲生父亲。杨楚富在杨英12岁那年,和杨英的母亲离婚,带着当时才6岁的小儿子远离家乡,父女俩从此再也没见过面。
回放
家庭破碎 16年辛酸历历在目
10月18日,记者在川大华西医院病房采访时,正好碰见前来探望患者的一位年轻女子。10月29日,这位女士给记者打来电话,称自己面临很大的困惑,挣扎了半个月,不知道该咋办,想听听记者的建议。
昨日上午11时许,记者见到了杨英,她留一头长发、穿米色套裙,开朗爱笑。她告诉记者,这么多年来,她在成都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,没想到最近几天,因为这次意外,平静被打乱了。前天,温州《瑞安日报》的记者打来电话采访她,让她知道,父亲不仅伤势严重,医药费紧缺,甚至可能面临纠纷,而这一切,仅靠在农村长大的弟弟,恐怕很难完成。但作为亲生女儿,刚刚听说父亲出事的消息时,她的态度曾经很坚决:“不管!”
杨英12岁前,家住在自贡市富顺县的一个小镇上。在她的记忆中,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、动不动就打人、游手好闲的人。“那时一家人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,家里很穷。记忆中的爸爸,总是在打人,他打我、打妈妈、甚至还要打外公外婆。那时他好凶,有一次还从身上摸把刀出来,说要把我和弟弟带走,不答应的话,就要伤人。我很害怕,就一直跑、跑、跑,跑到姨妈家躲起来。”
“小时候我家住的地方有小溪、草、树、鹅卵石、峡谷,但是住在那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的日子,却是我受苦受难的一段时光。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很多邻居,每天都看见我爸在打人,他们都多心痛我和弟弟的。其实最受罪的还是我弟弟,他比我小6岁,小时候多有灵性的。”
12岁那年,父母离婚,弟弟被判给了父亲,两人远走他乡,自己则跟着妈妈,至今已16年。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,妈妈四处打听弟弟的下落,得知弟弟受了很多苦。弟弟还是经常挨父亲的打,父亲不回家的时候,就把弟弟一个人扔在家里,他只能自己捡柴、生火做饭。
“这么多年,妈妈其实很想接弟弟回来,可又不敢,因为怕爸爸又追回来打人……真的被他打怕了!”说到这里,杨英突然满眼泪水,“这么多年,我其实最心痛弟弟,他受了好多苦哦……”
○痛苦
父亲病重 制砖厂里不幸重伤
16年间,姐弟俩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,各自成人,1999年杨英来到成都,目前已经成家,还有了6岁的儿子,衣食无忧;而弟弟则在富顺农村里长大,现在在县城里当电焊工。听弟弟说,父亲从几年前就开始在全国各地四处漂泊,辗转云南、浙江等地。“我和弟弟虽然隔得很远,但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看他,他一直都显得有些内向。”杨英说。
10月17日,她突然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:“姐,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。”弟弟低声对她说,他接到浙江的姑妈打来的电话,说父亲在一家制砖厂里打工,泥堆垮塌,他被送到医院抢救,医生说病情非常严重,截瘫……听到这里,杨英心里一沉,无法克制自己地骤然提高了声音:“那关咱们什么事儿?你忘了他让咱俩和妈妈受了多少罪么?不管他!”弟弟沉默了。
○矛盾
女儿心软 她心里苦苦挣扎
得知消息当天晚上,杨英失眠了。第二天,她从弟弟那里要来了姑妈的电话,第一次主动打去电话,询问情况。电话接通后,刚和姑妈说了几句话,听筒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微弱的声音:“幺儿……幺儿……我对不起你们两姐弟,还有你妈妈……唉……我好痛哦……”
这还是当年那个让她听了就吓得发抖的声音?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爸爸?杨英沉默了,听着明显已经失去所有“气焰”的父亲继续“唠叨”:“幺儿,爸爸现在连抽烟的力气都没有了……”原本不想跟他说一句话的杨英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:“抽嘛!你都这个样子了,再抽,命都要没有了!”她说,自己当时心里不停在翻滚,嘴上很硬,心里却很难受。“他居然连喊了我两声‘幺儿’!他的声音微弱得就像没了一样,气都接不上来……”
“我一听见那声音,心就软了。”杨英揉着发红的眼睛说。挂掉电话后,她心里不是滋味,盯着电话呆了很久。关于父亲的过去、现在,占据了她的全部脑子,整整半个月,让她寝食难安,矛盾万分。为了不让年迈的妈妈伤心,她决定向妈妈隐瞒这件事。
○困境
困难重重 一场纠纷等着她
“他以前那样对我们,确实可恶,可现在他遇到这么大的事……从法律上来看,这件事应该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,对他有赡养义务的是弟弟,但是我又心痛我弟弟,他怎么承担得起呢?他还小……”
前日杨英接到了一个电话,是浙江《瑞安日报》的记者——原来,《瑞安日报》准备于昨日对杨楚富的事故进行报道。据那位记者介绍,杨楚富目前伤情严重,胸椎骨折,胸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,大小便失禁。而杨楚富工作的砖窑未在工商部门登记,对于杨楚富的医药费,砖窑的负责人和包工头也互相推诿。目前,由于治疗费无法交清,医院已经为病重的杨楚富停止进一步治疗。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当地有关部门的重视。
这消息让杨英感觉像是又挨了一闷棍:“现在他们面临的已经不仅仅是医病本身了,还可能涉及到纠纷,甚至需要打官司——若我不去,靠躺在床上的父亲,还有没有文化的姑妈,怎么可能呢?没有医药费,医院停止治疗,他这个样子,能拖几天呢?”这些问题让杨英苦苦挣扎,整夜睡不着觉,想到伤心时痛哭不已。第二天一早,她给记者打了电话。
○尾声
冰释前嫌 女儿将赴浙江寻亲
通过电话及昨日见面沟通,杨英与记者先后聊了七八个小时,针对她面临的种种困惑,一一讨论分析。昨日,她终于作出了决定——明日启程,去温州,照顾爸爸。“不管怎么样,我都应该去帮他,为了他,为了我,为了弟弟——毕竟,他是一条生命。我们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。” 昨晚杨英打来电话,告诉记者,她将乘明晨8时飞温州的航班,再转去瑞安。
○新闻链接
据《瑞安日报》报道,10月15日,54岁的杨楚富在砖厂发生事故,他被埋在土里,经抢救后诊断为:“胸椎骨折”,已致截瘫。目前杨楚富欠当地医院医疗费及护理费3000多元,已经被停止进一步治疗。事发后,该砖厂老板管某、“包工头”余某均承认杨楚富在上班时受伤的事实,但对谁该付治疗费等,互相推诿。他的妹妹杨楚兰正在准备为哥哥打官司。
○生命评论
一声“幺儿”唤醒的不只是父爱
周明华
一个曾经令自己浑身发抖的声音,一个动不动就对自己稚嫩的身体大打出手的父亲,这样的记忆无法从杨英的童年记忆中褪去。而之后的16年,在杨英的“意识词典”里,仿佛不再有“父爱”。突然间一声很细弱的“幺儿”传入她的耳朵,我想,除去陌生与心酸之感突然涌进杨英心海之外,更多是一种来自生命的感悟——但“打人者”“让全家不得安宁的人”的生命遭遇重创之时,给了她美丽生命的父亲,瞬间又变得模糊而清晰起来。
之所以模糊,是因为父爱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种植的不是温暖与阳光,也不是无言的大山般沉重的爱,也没有体现在为家人辛勤劳作、慈祥宽广的人生足迹里,而是有如噩梦的打骂与拽扯。所以,父亲这声像发自山谷深处的迟来的“幺儿”之声,除了带给她一股锥心之痛外,摇晃在杨英眼前的父亲的身影越发模糊起来。她几乎没有勇气与力量伸出双臂去拥抱这份亲爱,去律动这份感恩。
而杨英顿感清晰的是,父亲的这一声问候即便显得遥远而虚弱,但却很真实而平淡。杨英最终被这种与生俱来也无法更替的天然父爱征服了——生父半身截瘫,砖窑主想撒手不管,躺在病床上的他,只剩下痛苦与煎熬……这些清晰的痛苦镜头和亲生骨肉的情愫纠葛在一起,杨英终于决定去浙江寻亲,去与16年不见的父亲相认。无疑,她这样的行动是经过痛苦的感情折磨的,但也是弥足珍贵的。
郎费罗说,不要以感伤的眼光去看过去,因为过去再也不会回来,最聪明的办法,就是好好对付你的现在,现在正握在你的手里。是的,过去父亲杨楚富在孩子们心中留下了太多太深的伤痕,或许在今生今世已经无法抹去,但这样的经历和感觉的确已经过去。过去的伤口虽然无法愈合,但“现在”却正呈现在杨英的眼前,只有牢牢地抓住现在,未来才不会留下新的伤痕,何况16年足以消磨掉一切人生石阶上的所有青苔,足以让人忘掉一切伤痛与感怀。
祝福杨英浙江之行有好运,祝愿这对朴实而平凡的父女尽快见面。即便他们父女相见的那一天,或许会有新的苦涩,但人世间天赋的亲情,必然在他们相见的瞬间绽放出更多温暖。
来源: |